△ 从高处俯瞰，退潮的海水在沙滩上留下了枝干嶙峋的“潮汐树”，游荡在沙滩上的四只雄鹿仿佛树上的飞鸟，在亦真亦幻的空中自由掠过。身后的足迹诉说着：生命只是匆匆过客，且行且珍惜。

三体世界里，歌者投掷的一小片二向箔，就令整个太阳系从三维世界跌落向二维。你可曾想象过，这是何等景象吗？

在千钧一发之际，参天大树被无形巨手碾成平面，几只翱翔飞鸟凝固在半空。滋养森林的黄色沃土，永远地定格在二维世界中。时间静如死水。

这并不是艺术家的想象，而是真实拍摄的照片。

在江苏盐城，一望无际的滩涂上生长着一棵棵参天大树，枝干粗壮，枝杈蔓延。这些森林并非拔地而起，而是平卧在潮滩上。

一台无人机升上了100多米的高空。它调转镜头，对准了下方的“森林”，这是一个人类很难亲眼见到的视角。

远处，4头麋鹿缓缓走来。当它们步入这片“森林”时，摄影师孙华金按下快门，留住了这亦真亦幻的一瞬。

这幅作品拍摄于2023年8月5日，但想见证一段故事的开始，我们要把时间拨回4年前。

2019年秋天，摄影师孙华金在江苏盐城的滩涂漫步，忽然，他遇见了一片神奇的“森林”，这是由潮汐冲刷而成的潮沟。

在《中国国家地理》2020年2月刊，由主编单之蔷撰稿的文章第一次对辽河潮滩上“生长”的树形地貌进行了详细论述，将其命名为“潮汐树”。

同年5月，孙华金拍摄的盐城“潮汐森林”登上了当期《中国国家地理》的封面。

当时，孙华金已经在盐城拍摄了20年的滩涂了。长期拍摄与观察让他这片天地了若指掌。孙华金和其他摄影师一样，也拍了许多平面的“潮汐森林”，他问自己：我的作品缺些什么？

这片大地太安静，树木太孤独了。

麋鹿！孙华金想。麋鹿就是这画龙点睛之笔，他要给照片加上一抹灵魂。

如果能拍到一群麋鹿就好了，但麋鹿可不会听人类的话，它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，只能靠人类去“迁就”它们的行程。

孙华金找到了照片中的这处地点：潮汐树“生长”得很合适，也一定常有麋鹿在这里活动，这里有许多它们走过的脚印。

新的苦恼出现了，这里的脚印实在太多了。麋鹿出现的地方并不固定，留下的印痕在滩涂上留下了各种各样的图案，拍下来的画面凌乱，不够美观。

“鱼与熊掌”真的不可兼得吗？

作为经验丰富的“森林猎手”，孙华金想到了潮水。大自然的神奇之处就在于，退潮的时候，一切印痕都会被潮水抹平。

答案呼之欲出，这幅作品一定要在潮水刚刚退去，又正好有麋鹿经过的时候拍摄。

潮水最大的时候才能覆盖足够广阔的滩涂，因此拍摄日期要尽量选在农历的初一和十五附近。

光线也同样重要。正午的阳光是垂直的，不利于表现画面的立体感。仔细看这幅作品，展现的其实是麋鹿的投影，而麋鹿的本体其实是很小的。只有清晨或傍晚的阳光能够完美地展现这一点。

孙华金在拍摄地附近的小镇住下，一边观察一边等待。他等了又等，有时候潮水退去，却没有麋鹿经过。

拍摄当天，大约下午四点，退潮后的滩涂非常干净平整。这个时间也是麋鹿喜欢去海边寻找食物的时机，万事俱备，只欠东风。

远远地，4头麋鹿出现了。孙华金按捺住兴奋的心情，将无人机升到了100多米的高空，在麋鹿前进的方向等待。

这是他预先选好的取景地，画面呈现包围式的构图，潮汐树从四周蔓延向中心，麋鹿刚好走到了黄金分割点的位置，他拍下了这幅照片。

仔细看，这幅作品的细节保留得很好，非常清晰。因为这幅作品已经经过了充足的准备与构想，后期几乎没有裁剪，可以说是原图直出。

每一幅惊艳作品的背后，都不乏摄影师们的巧思与智慧。

麋鹿Elaphurus davidianus，中国特有种，因其“脸似马、角似鹿、蹄似牛、尾似驴”，又被称为“四不像”。

在先秦时代，麋鹿曾广泛分布于中国各处平原湿地上，随着气候变化和人类捕猎，麋鹿分布缩减到长江中下游的沼泽地带。

1900年，麇鹿从故土灭绝。直到80多年后，中国才从英国重引入麋鹿。

从圈养到野化，经过人们的不懈努力，这种神奇的生物如今在北京南海子、江苏大丰和湖北石首分别建立了三大保护种群，总数已突破1.2万头，野生麋鹿数量达5000余头，成为中国野生动物保护的典范之一。

1986年，江苏盐城大丰引入了39头麋鹿，到现在已经有38年时间。江苏大丰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麋鹿保护区，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野生麋鹿种群，不断书写着麋鹿复兴的传奇故事。

麋鹿是一夫多妻制婚配。每到夏季，麋鹿群的雄鹿们会为了当年的交配权展开一场激烈的“鹿王争霸”，雄鹿们互相争斗，争夺这唯一的冠冕。

落败的雄鹿会凑在一起，组成“光棍群”，在繁殖群周围游荡，伺机争夺王位。

8月份已经是鹿王争霸的尾声。照片中这4头结伴而行的雄鹿，或许就是4个凑在一起的“光棍”，漫步到海边觅食，步入了这片“潮汐森林”。

摄影师们往往喜欢到“诗与远方”去采风，因为陌生的环境会激发人的好奇心和创作灵感。

而孙华金是盐城工学院的副教授，忙碌的教学工作之余，很少有时间能够去远方采风。20多年来，家乡的湿地就是他的“诗与远方”，他在这里乐此不疲地拍下一幅幅作品。

但家乡滩涂看似岁月静美，也有险象环生的一面。作为资深的自然摄影师，孙华金经历了太多惊心动魄的时刻。

有一次，孙华金深入盐城滩涂腹地找寻火烈鸟，一脚踩进了水草掩蔽的暗沟，整个人瞬间陷入腥臭的淤泥中，连胸口都被淹没，他冷汗直冒，忍痛抛下心爱的摄影器材，后仰着慢慢挪动身体，挣扎许久终于滚到岸边。“真的是死里逃生。”那段时间，孙华金心有余悸，对潮沟又爱又怕。

小插曲浇不灭他对摄影的热情，他不仅继续拍摄，还在不断探索新的摄影方式。无人机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。这是一种上帝般的视角，摄影师的想象力与好奇心如同肋插双翼，鸟瞰大地。

至于后来“潮汐森林”的故事，我们已经知道了。

再回头看这幅照片，你是否有着全新的感触呢？